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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此看来,尽管天佑帝依旧口不能言、目不能视,但是至少心智已然恢复了清明。而且通过唐福全转述的表态来看,从头到尾,他也并未将兵临城下的庞青山所部,当成什么心腹大患。
在他看来,自从神石部族一败涂地、草原共主之争落下帷幕之后;幽北三路已然海晏河清,重新走回正轨。可从始至终,幽北顶尖战将颜重武所部,却一兵未、一阵未见。作为昔日的冤家死敌、今日的唯一盟友,兴平皇帝颜青鸿的确沉得住气,也赌赢了这一局;但对于眼下这个局势来说,颜重武这一支精锐之中的精锐,究竟是给南北哪家准备的贺礼,谁又能说得准呢?
若是颜青鸿仿效短视的南康王朝,为了独自获利,提前着手诛杀盟友的话……
驱虎吞狼之计,万不可取;南康狼的确麻烦,但幽北猛虎也绝非善类。饮鸩止渴与玉石俱焚,对于天佑帝来说,根本就毫无区别可言!
当何文道听完唐福全的转述,却立刻摆了摆手,又拽着他走回了龙榻边上:
“二位怕是误会了什么,在下早已事先言明,此番前来,只代表萨满教而已,与幽北三路无关。今日何某不请自来、乃是受大护法之托,只是我等二人的个人之行为。何况此时北燕国土之内,也并无幽北三路的一兵一卒。”
听完这一席话,周元庆仍紧闭双眼、狠咬牙关;却也缓缓弯曲二指,以指节敲了敲木质的床榻……
听完这两道清脆的声响,唐福全带着疑惑的神情,回了一声“老奴遵旨”,便向何文道点了点头说道:
“何大萨满……您与中山王二人所请,陛下已经准了……”
此时此刻,燕京城南大门再次分开;一名身穿百花战袍的中年女将,正骑着一匹枣红色烈马,缓缓走出城门;可惜,原本该是飒爽英姿、巾帼之勇的气场,却被身后那群不成气候的老弱残兵,以及生的獐头鼠目、骨瘦如柴的家丁护院,彻底败坏掉了……
策马立于炮车后方的庞青山,眼见敌军由一员女将出城迎战,立刻伸出手臂指向前方,坐在马背上笑的是上下翻飞……
“啊哈哈哈哈哈……弟兄们都瞧见了吧!北燕周氏小儿的气数,彻底尽了!古往今来,你们谁听过七旬老翁、无知妇道披挂上阵的事?这燕京城里带种的爷们,莫非都死光了不成?”
“嘿嘿……我说庞帅,咱是不是误会了啊?您看这老娘们的打扮,颜色可是够艳的……咱可别误伤了请降劳军的女眷啊……嘿嘿嘿嘿……”
行伍之人大多都是些糙汉子,没念过什么书,也谈不到修养二字。如今眼见水烛先生一身戎装,心中的轻蔑达到了极致。大伙纷纷指着那一身刺眼的百花战袍,嘴里还说着不干不净的泼皮话……
王放的名声与战绩,早已响彻华禹大6。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,所有解忧军的将士们,都将已然慷慨就义的北燕镇国柱石,视为此战最后的一块硬骨头。诚然,老相爷那英勇不屈的豪迈身姿,也的确是将他们吓得肝胆俱裂、惊的是六神出窍;但庞青山将王放遗体的头颅割下,高挂于旗杆之上耀武扬威,已经缓解了他们心中的不安与恐惧;再加上北燕军此时又遣一女子披挂上阵……
也莫怪这些解忧军卒,生出了轻敌之心……
可惜的是,炫耀不属于自己的战果,与无耻下流的谩骂、并没有给北燕这群由老弱病残组成的杂牌军,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影响。所有燕京城中的军民百姓,都被庞青山侮辱王放遗体的暴行,勾出了滔天的怒火,并烧断了心里最后一条底线!
随着水烛先生的帅旗一动,两千杀意鼓荡的杂牌军,沉默着分成四路,以分散队形飞向解忧军本阵的庞青山杀来;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信念,亲手揪下狗贼庞青山的头颅、以告慰王左丞那不朽的英灵!
至于众矢之的的庞青山,眼见北燕军的困兽之斗,竟毫无章法可言,在一个“娘们”的率领下彻底“放了羊”,心中彻底踏实下来。如今敌军开始冲锋,他也只留下了一支不便近身厮杀的长弓营、一支负责防护敌军箭雨的铁卫营;一股脑将其余所有步卒辅兵,全部派上了战场!
很显然,他是想以巨大的兵力优势,将最后一股北燕弱军分散阻截、并慢慢包围蚕食!毫无疑问,无论这两千余老弱,在盛怒之下能挥出多强大的战力,都难以穿越己方大军的层层阻隔、就更别提靠近炮车半步了!
“回禀庞帅,炮车已然准备完毕,随时可以再次射。”
就在庞青山的调令下达完毕之后,解忧军的“技术顾问”廉伟,也带来了一个绝顶的好消息。庞青山闻言抬头望去,只见城头仍是弓弩密布,防御工事也早已准备就绪;低头再看看正面战场,只见双方歩卒的先头部队,已然彼此绞杀在一起,心中顿时有了决断。
全力轰击城楼。
庞青山这个指令,没有任何错误。毕竟这炮车射一次,准备周期极长;而眼下双方士卒混战在一起,敌我难以分辨。不过,秉持着小心谨慎的原则,庞青山还是问了一句外行话:
“不急,廉副将啊,我见如今太阳西沉,视线受阻,不知对炮车的准确性,是否会造成什么影响?”
廉伟倒是没有显露出什么鄙夷的神色,而是耐心地指着城楼上不断出巨响的大将军鼓,低声对庞青山回道:
“庞帅请看,敌军城楼上下共有三层,目标甚大,命中目标绝非难事;而眼下虽天色渐暗,视线不甚明朗;但这架炮车的精准程度,也不是靠着眼神与视线作为辅助的。在末将前来回禀之时,已然将炮车的角度调整完毕;如今只要您一声令下,这座高耸坚实的燕京城楼、包括阻挡大军进城的城门,都会在炮车的怒吼下灰飞湮灭!”
庞青山听到廉伟之言,眉毛一挑,开口反问道:
“廉副将,军中无戏言!此前炮车一击摧毁瓮城,威力的确非同凡响;但在本帅看来,那不过是占了投石机营的便宜罢了;至于那如同神迹一般的‘黑雨’,也是靠着长弓营的火箭辅助,才能燃起一片冲天大火。庞某不懂你们天机工坊的机关秘术,但方才两次射,也算是亲眼所见之事。如今没了投石车的辅助、火箭也无法引燃砖石……恐怕单凭一架炮车,难以对固若金汤的燕京城,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吧?否则的话,有了这架炮车在,日后华禹大6的州县府衙、战略要冲,还有铸城垒墙的必要吗?”
廉伟冷笑了两声,随即指着炮车后方的两架辎重车,话语中略带出一些骄狂之气:
“庞将军出身南康名门望族,家学极厚。您虽不了解我天机工坊的技艺之深,到也颇有一番真知灼见,叫末将好生佩服啊!没错,这架炮车虽其貌不扬、却也是我天机工坊耗费大量人力物力,历经多年苦心钻研得出的唯一成果。这三架辎重车上,共有三种不同的弹丸。此前轰击瓮城、火烧王放,便是其中两种;而最后这一种弹丸威力甚大,乃是我等随军出征之前,坊主亲自交于在下手中之物,俗世间仅此一枚而已!说句实在话,这东西能有多大的威力,在下也说不清楚;不过庞将军方才说的不错,在我天机炮车的面前,任何城防工事,都如同豆腐一般脆弱!”
作为传统披甲人出身的庞青山,对于廉伟的这一番话,只是听了个一知半解。只不过他亲眼见证了天机工坊的神奇,并且身受其惠;既然廉伟的自豪与信心溢于言表,那就由他去试试好了……
庞青山拍了拍廉伟的肩膀,示意他回去准备进攻;而廉伟则向他讨要了那一杆悬挂着王放头颅的大旗,立于炮车的旁边……
“检查,炮身是否彻底冷却、炮管是否干净清洁;瞄准,目标为燕京二层城楼,以大将军鼓为中心靶向。取弹,“天机震天雷”填入炮管……慢!”
就在廉伟说到“点火射”之前,突然喊出了一声“慢”字,差点没把负责点火的辅军,闪出一个大跟头来!只见廉伟一把夺过了辅兵的火把,又再次跑回庞青山马前,略带羞涩的说道:
“庞帅,此役乃是华禹最后一场大战;日后天下重归承平,刀枪入库、马放南山,想在战场上挥斥方遒、浴血奋战,恐怕也没有这个机会了……依末将看,不如就由您亲自终结乱世,也算是有始有终了!”
庞青山虽不是技术人员,却是名门世家子弟,对于为官之道、游戏规则,要远高出廉伟不知几何。他看着这位生疏青涩的献媚者,对他的真实诉求,也瞬间了然于心。
既然他被天机工坊派上了战场收集数据,那么也就说明,他必然没有掌握什么核心技术,是死是活,于天机工坊的未来毫无影响。而待天下重归一统,自己孤军深入、一举扫平北燕,战功可与日月同辉!皆时,他庞青山必然扶摇直上、青史留名!
正所谓一人得道,鸡犬升天;而廉伟这位不受待见的技术工作者,最差也可以跻身文官梯,成为三百参议当中的一员;以他年富力强、战功卓著的光辉履历,若干年后位居大康长老会,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!
呵,谁说匠人多木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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