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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行皇后的梓宫,在第二日傍晚时分终于进入了巩华城。
灵驾在五十里开外时,就有快骑入城通禀,所要路过的桥门一应都准备了奠礼,巩华城外百步,文武官员须跪地迎接。嘤鸣站在城头上看,起先并不见踪影,只看见浩瀚的平原无边无沿。不知是不是要变天的缘故,四野浮起一点苍白的烟云,颇有“瘴云蛮雨暗孤城”之感。
她抬头望望天,梓宫遇雨是要就地搭建芦殿的,前四日都是晴好的天气,偏偏将要到了,却开始变天了么路上淋了雨多不好她心里愈焦急,又等了良久,见一匹快马入城,看那身形好像是深知的父亲。
薛公爷是随灵行走的,他来了,说明灵驾已经不远了。这时天愈阴沉下来,城内官员都已经出城,皇帝自然也要亲迎的。城楼之下礼已齐备,嘤鸣看见她阿玛和另一位内大臣开始轮番祭酒,远处的平原上终于出现了一队身影,漫天的丹旐和白幡在半空中猎猎招展,后面是巨大而精美的梓宫。灵驾末班由銮仪卫护送,那些身穿朱红逊衣的人走出整齐划一的步伐,在一片缟素下,显出怪异又强烈的冲突感。
松格在底下喊“主子,灵驾来了”
嘤鸣忙提袍跑下城楼,跪迎的次序也是有讲究的,文武官员以品阶高低排列,自城门往内,便是随扈侍卫和御前侍奉的人。嘤鸣身份尴尬,她琢磨了半天,带着松格挤到了三庆他们身边,三庆见了她很惊讶“姑娘在这儿跪迎”
不在这儿还能上哪儿嘤鸣说对,“就是这儿。”
三庆嗫嚅了下,想想也是,既然没有定下位分,充其量是重臣家的小姐,跪在这儿也没什么。外头打炮了,轰地一声,是迎灵的信号。前头开道的卤簿缓慢进城,一列列的皂靴从面前走过,长途跋涉的鞋面儿早已被黄土弥散得看不出本来颜色,每踏一步,都有细细的尘土飞扬。
皇后的灵驾先导总有一里路长短,其后梓宫由北门入城。嘤鸣随众人深深泥下去,这个姿势保持了一盏茶时候,才听司礼的太监高呼礼毕。松格来搀她,她转身回望,凤棺已经送进殡宫,看不见什么尾,只有守灵的官员和宫人们正忙碌,预备接下来的三跪九叩大礼。
啪地,一滴雨砸下来,正砸在嘤鸣脑门上,她抬手一抚,庆幸不已,“老天保佑,这会儿正好。”
可是三庆摇摇头,“您忘了,后头还有老佛爷、太后及宫里小主们呢。这会儿下了,只能冒雨进城了。”
嘤鸣听了朝城外看,荒原莽莽,哪里看得见仪驾的影子。
皇帝率领众臣退回城内,他要去殡宫灵前洒奠酒,老远就瞧见那个鹤一样伸长脖子眺望的人。下雨了,太监们撑伞奔走接应众官员,她不去找伞也不躲避,还那么呆呆朝城外张望,看上去像个缺心眼儿。
皇帝暗哼了一声,这种人也配封后他幼年践祚,后宫嫔妃的挑选大多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,因此不谈什么喜欢不喜欢,太皇太后裁度便可。于他来说呢,只要是女的,活的,下雨会躲就成,结果最后一点要求对齐嘤鸣显然是太高了,皇帝横挑鼻子竖挑眼,觉得她实在不配,太不配了。
刘春柳撑了黄龙伞过来,说“万岁爷,老佛爷仪驾在城外十里处,下雨或者稍有耽搁,估摸再有两个时辰也能到了。”
皇帝点了点头,往殡宫方向去。经过三庆跟前时停下吩咐“老佛爷两个时辰后就到,你打人候着,准备接驾。”说罢轻蔑地瞥了她一眼,料她是因为丢了印,急成了没头的苍蝇。
真是活该,皇帝狠狠想,这会子知道着急了,私会男人的时候怎么没见她急,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
三庆应了个嗻,明白这是万岁爷有意说给嘤姑娘听的,让她别再傻等了。
皇帝待要走,走了两步又回身,冲嘤鸣说“既然在朕跟前,就要守御前的规矩,再敢乱跑,别怪朕对你不客气。”说罢瞥了眼身后的小富,自己昂往前去了。
嘤鸣愕头愕脑的,小富却明白了,立刻上来给她打伞,说“姑娘怎么站在雨里大雨拍子来了,快找个地方避雨吧。也别在这里候老佛爷,这是北门,专走灵驾的,老佛爷仪驾从南门进来,您瞧错方向了。”
嘤鸣听了赧然笑了笑,“唉,我真是糊涂了我这会儿六神无主的,您明白我的难处。”
小富心说我怎么能不明白呢,您拿不回去印章,老佛爷跟前不好交代。虽说万岁爷最后还是会把印还给老佛爷,但您吃一顿挂落儿,从此在太皇太后跟前不受宠,那是肯定的了。
“还有两个时辰。”小富迟疑着提点,“万岁爷让您不许乱跑,您随侍左右不就在眼皮子底下了么。正好趁这当口再去求求”
嘤鸣如梦初醒,点头说对,“我得再试试去。”
殡宫眼下正行大礼,还得略等一会儿,小富把她们送到了廊下,她便和松格老老实实靠墙站着傻等。
殿里香烟缭绕,梓宫安放在正中间的须弥座上。皇帝持青瓷杯洒了奠酒,身后众臣三跪九叩成礼,殿里亦是静悄悄的,除了打袖的动静外,连一声咳嗽也不闻。
皇帝这个时候总要表一表体下的心,他见了薛尚章,温煦道“如今奉安大典就在眼前,皇后百里路也走过来了,你心思要放宽些,朕以后还要仰仗你。皇后虽不在了,你终究是朕的国丈,往后家里若有难处,只管同朕说,朕打内务府替你一应解决。福晋那头朕这程子也不得见,你替朕带个好,请福晋看开些儿。明日入地宫,朕亲自扶棺下去,皇后与朕少年夫妻,朕不见她梓宫安放妥帖,也不能放心。”
这席话一出,薛尚章顿时泪流满面,跪下向上磕头,“臣谢主隆恩。”
皇帝亲自为皇后扶棺,历朝历代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,若照礼仪上来说,也是大大不合规矩的。皇帝做这个决定,事先同太皇太后有过商议,太皇太后的意思是眼下非常时期,先安抚了薛尚章,才能将他手下六旗想办法派往萨里甘河。这么做不单是给薛家殊荣,也是为了向满朝文武表明皇帝不念旧恶。只是太皇太后也有些难过,说“实在太委屈你了”。皇帝是能屈能伸的,什么委屈不委屈,只要能将那些障碍清扫干净,一切退让都是值得的。
檐下的嘤鸣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,心里只是哂笑,送梓宫下去,也不知深知愿不愿意。活着的时候没对她好,死后惺惺作态,这皇帝真是个惯会做戏的老手。
殡宫里暂安的大典举行完毕,诸臣也相继退出灵殿,嘤鸣低眉顺眼恭候,皇帝终于从里头出来了,边走边和内大臣商拟仪注。万岁爷的眼里肯定是没有她的,匆匆往东去了。嘤鸣悄悄搡了搡松格,两人打起伞,一路尾随到了皇帝议事的便殿。
松格有点怕,“主子,我觉得这脑袋是暂时寄放在我脖子上的。”
嘤鸣笑着说别怕,“装得结实着呢。太皇太后就快来了,我也不愿意和他撕破脸,倘或他现在把印还给我,那后面的事儿就都省了。”
御前议事的大臣过了一会儿便都散了,乾清宫总管刘春柳出来传话。那是个胖墩墩的中年太监,因为品阶比所有养心殿太监高,有种自矜身份的傲气。当然,见了她还是极客气的,微呵了呵腰道“姑娘,万岁爷请您进去。”
这个“请”字不用说,必定是刘春柳润色后的效果,嘤鸣欠身致谢后,方举步迈进殿里。
皇帝还是那张冷漠的脸,“你怎么又来了”
外面大雨倾盆,隆隆的雷声从殿顶滚过,嘤鸣在雷声里蚊声说“还我印来。”
皇帝一时没听清,听成了“还我命来”,便皱着眉呵斥“你装神弄鬼,不怕朕宰了你”
嘤鸣瑟缩了下,惶然看向德禄,德禄露出个爱莫能助的假笑,表示成与不成全看您自己了。嘤鸣没办法,硬着头皮说“万岁爷,奴才就是想要回那方印,您再恨我,不能这么干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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